上世纪五十年代,父母带着三个弟弟妹妹上山打工,留下当时十岁的我和八岁的弟弟阿新在家。
阿信话不多,整天闷着头进进出出,好像心里有很多事。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没心没肺的老虎”。
新学期开始了,沈投虎决定辍学去生产队放牛。因为放牛一天能挣一个工分,牛一天也不挨饿,一年能挣365个工分。这样,阿勤差不多可以养活自己一半的家当了。
牧羊人喜欢把牛放到附近的山上放牧,那里野草丰美,不用担心因为牛吃了生产队的稻谷或麦苗而被扣工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山上没有大人管,牧羊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牧。阿信和他的朋友们喜欢放声歌唱,他们的山歌生动、动听。后来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山歌《鸟儿》就是阿信的代表作:“绿鸟飞过绿绿,白鸽飞过铜铃响。尖嘴鸟飞过红绿,长尾鸟飞过抓一把胭脂涂在嘴唇上……”
我东边的邻居是吴克家,家里有二胡、笛子、扬琴,兄弟俩能用这些乐器演奏出许多动听的乐曲,让阿琴羡慕不已,他很想弄把二胡,但以我家当时的条件,连一根二胡的弓毛都买不起。
一天,申投虎带着斧头上山,砍下了一根粗竹子,放在屋檐上晒干。
我家屋檐总是空着,木匠阿海常年在这里做柜子、桌椅。一天,趁着阿海叔叔在家吃午饭,神头虎拿起锯子开始锯他家的竹子。可竹子的皮很硬,锯刃一碰就滑。结果,他不但没锯开竹子,还把阿勤的小腿锯了个口子,血流不止。
海叔吃饭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他是可怜我哥辛的小腿,还是可怜他自己的锯子,冲着辛哥吼道:“不许再动我的锯子!干活儿交给我吧!”
阿信比划着说,要做二胡,得先锯掉一个音箱。阿海叔叔懂了,很快就做完了。我在旁边看着,心想,一个破音箱有什么用呢?离做二胡还差得远呢。
海叔总是乐于帮助阿信,用自己的废料一点点帮阿信做成了二胡的琴颈、弦轴、琴码。
一天下午,雷雨交加,浑身湿透的哥哥下山了,脖子上缠着一条沉重的蟒蛇,脸色铁青,浑身滴着水。我被那条蟒蛇吓坏了。神头虎大口喘气,平静地告诉我:“我抓到了,它死了。”他剥下蛇皮,把最好的部分割下来,盖在事先准备好的音箱上。
第二天,他又砍了一根小竹子,用火烧热了竹子的两端,弯成了弓。他把玩着,长叹一声,说道:“最硬的是马尾。”
吴克家世代经营大药店,在我的印象里,他的父亲卓然先生和弟弟大可都是医生。因为需要上门看病,他们家养了两匹高头大马,都是从内蒙古草原买来的良马,体魄强健,精力充沛。吴克放马时,经常用梳子梳理马尾。马尾上下约5寸宽,质地饱满,油光水滑,像一条黑色的瀑布直泻到后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信每次上山放牛,都会带着吴克的两匹马。他精心挑选山谷,让马吃最肥沃的草,所以两匹马见到阿信很高兴。吴克省了放马的辛苦和辛苦,见到哥哥也很开心。
有一天,栗色马正在嚼着美味的奶草(这种草的茎叶上满是乳白色的汁液,是牛和马的最爱)。阿信抚摸着吃得香喷喷的栗色马,手从它的后背滑到臀部,最后落在了闪闪发亮的马尾巴上。他像弹钢琴一样拔起令他着迷的马尾毛,猛地一拉,一根马尾毛便到了手里。栗色马以为是被马蝇袭击了,所以只是摇了摇尾巴,继续享用奶草。阿信把马尾毛深深地塞进口袋里,然后移到白马身边,用同样的方法拔下一根马尾毛。这天回家后,他找到了我们家唯一的一个饼干瓶,把马尾毛放了进去。
我问他要用这些马尾毛做什么,沈投虎回答说:“我要拔出200根马尾毛,做一把合适的二胡弓!”
时间慢慢过去,饼干罐里的马尾辫越积越多。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河边洗菜,突然阿信的一个牧夫跑了过来,喊着:“惨了!阿信被一匹栗色马踢了,差点死掉……”我吓得差点掉进河里。我问阿信在哪儿,他说在吴克的马厩里。我发疯似的跑到吴克家,看见吴克牵着肇事的栗色马跑了。那匹马鼻孔里发出愤怒的哼声,仿佛被踢的不是阿信,而是阿信。阿信躺在马厩门口,满脸是血,不省人事。
大克把辛哥带回了我的床边,卓然先生也过来了,捏了一下任中穴,扎了针,经过半个时辰的努力,辛哥终于慢慢醒了过来。
辛哥卧床半个月,吃了卓然先生的中药半个月,等他能下地行走了,我问他:“马儿平时对你很和善,怎么今天就变得凶猛起来了?”他说:“我太贪心了,一下子想拔它尾巴的两三根毛,结果栗色马就发怒了。”
吴克当天也来了,他打开饼干罐,数了数阿琴的“收藏”,说:“还是不够。”
第二天,吴克拿来了十几根马尾毛。
阿信的二胡终于完成了,虽然粗糙,但当他拉起“绿叶飞过绿叶,白鸽飞过铜铃”时,曲调和他唱的完全一样。
光明日报(2024年8月16日第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