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俄境内12公里多，控制28个定居点、2000余名居民……当地时间8月12日，俄罗斯库尔斯克州代理州长斯米尔诺夫在与总统普京视频通话中，首次公开讨论该地区“困境”的具体规模。
8月6日，乌军越过俄乌边境，对库尔斯克州苏贾小镇及周边定居点发动袭击。俄乌双方均证实，这是一次旅级以上规模的攻势。这也意味着，此次行动并非此前乌克兰特种部队和准军事团体对边境的小规模骚扰，而是自2022年2月24日俄军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乌军首次对俄罗斯本土发动的大规模地面攻势。
经过一周的战斗，乌克兰军队总司令西尔斯基8月12日晚间表示，乌军已控制库尔斯克州约1000平方公里土地。乌军并未像一些分析人士最初预期的那样迅速攻击库尔斯克州主要城市或核电站，而是试图在可控范围内掌握战场主动权。另一方面，俄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8月7日誓言要“彻底击溃敌人，重返边境”。然而，经过约一周的反攻，仍未能恢复对边境地区的有效控制。
8月7日，在俄罗斯库尔斯克州，俄军对乌克兰坦克、装甲车发动导弹袭击。
苏贾之雾
一周后，没有人能准确说出8月6日究竟有多少乌克兰正规军越过乌克兰苏梅州和俄罗斯库尔斯克州边界。俄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第二天称，人数有“数千人”。《基辅独立报》核实多位消息人士，认为首次出击的乌克兰军队可能有数百名士兵和数十辆装甲车。
可以肯定的是，2024年库尔斯克会战的开局与两年前俄军的“特殊军事行动”以及80年前决定二战东线走向的库尔斯克会战截然不同。这是一场悄无声息开始的突袭。一段经国际媒体证实的视频显示，乌克兰军队在苏贾港口抓获了约40名看似毫无戒备的俄罗斯边防军。随后，地面部队分两个方向推进，主要目标是距离边境约10公里的小镇苏贾。
苏贾位于库尔斯克州首府库尔斯克以南85公里处，战前人口约6000人。这里不仅是库尔斯克进入乌克兰苏梅州的入境口岸，也是俄罗斯天然气输送到欧洲的中转站。行动开始后不到24小时，一支乌克兰军队小队就在苏贾市中心以西2公里处的俄气公司办公楼前展开了乌克兰国旗。8月12日，一段乌克兰装甲车驶过苏贾市中心的视频被公开。
这也是乌军在这次行动中各方都能确认的最大战果，截至8月13日，除苏贾外，乌军在过去一周的行动中控制的其他村镇都是人口几十人到几百人的小型定居点，基本都集中在苏贾地区。
行动第二天，乌军先头部队逼近了与苏贾相邻的科列涅沃镇，该镇约有5000名居民。但经过5天的激烈战斗，俄乌双方仍在该镇周边的定居点交战。此外，8月12日，俄方地方当局宣布撤离别洛夫斯基区居民，这意味着库尔斯克州第三区域单位已成为战区。不过，乌军尚未逼近该地区中部城镇别拉亚。乌克兰媒体估计，乌军实际控制或逼近了40至50个定居点。
值得注意的是，基辅最高统帅部在行动开始的几天里保持了微妙的沉默，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直到8月10日才明确承认行动的展开。在此期间，乌军默许参战部队公布视频，其中包括多段小规模骚扰的画面。美国智库“战争研究所”（ISW）认为，一些俄前线官员还试图通过夸大乌军初期的战绩来掩盖前线预防不力的事实。
由于多重因素影响，库尔斯克攻势对舆论和心理战的影响大于实际战场态势。库尔斯克市长科尔彭科夫曾声称，乌军已逼近库尔恰托夫郊区，这里距离俄乌边境近100公里，而库尔斯克核电站就位于该市。这导致有分析人士认为，袭击核电站是乌军的目标。
8月10日，有消息称乌克兰军队在俄罗斯别尔哥罗德地区开辟“第二战场”，越过俄边境。其实，这是乌克兰第252营的5名士兵深入距离边境3公里的波罗兹村拍摄视频。没有主力部队跟随，小股部队进入的村庄只有约10人居住。
乌克兰《基辅独立报》全面分析了乌军的投入情况，认为此次行动的有效突破距离约为深入俄罗斯境内15公里。考虑到库尔斯克市距离苏亚山80公里，库尔斯克核电站距离边境60公里，该报认为这些目标“遥不可及”，最初并未被列入乌军总司令西尔斯基的作战计划。
自2022年秋季乌克兰反攻结束以来，俄乌战线经常以数百米、数十米的幅度变动，因此在24小时内推进约10公里，并在一周的战斗后控制至少28个、多达50个定居点，堪称是2022年秋季以来乌克兰在战场上取得的最大成功。
有俄军事博主指出，乌军目前的计划是以小股兵力绕过定居点和防御工事，长距离渗透寻找机会，与俄军激战后撤退，主力则留在苏梅州和库尔斯克州边境附近地区修筑防御工事，并试图长期控制至少数百平方公里的俄领土。
8月7日，在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中）与俄国防部长尼古拉·别洛乌索夫（右）、联邦安全局局长伊戈尔·博尔特尼科夫（左一）、俄安全会议秘书谢尔盖·绍伊古（左二）讨论库尔斯克地区局势。
屠夫的飞刀
直到8月6日行动开始前，乌军总司令西尔斯基在国内外的名声都不太好。今年2月，顿涅茨克州阿夫杰耶夫卡战役即将结束时，西尔斯基取代声望颇高的扎卢日内出任乌军最高司令。
后来，由于仓促谋划、命令迟迟未到，阿夫杰耶夫卡的撤退在战争两周年之际成为乌军的一场灾难。时任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称，撤退当天，乌军损失超过1500人。为乌军提供咨询服务的英国军官也承认，坚守阿夫杰耶夫卡的第110摩托化步兵旅最终“实际上被全歼”。
西尔斯基成为众矢之的，美国杂志《政治报》撰文称，扎鲁日内拥有“战场理性”，是维持乌克兰军队凝聚力的关键人物，而西尔斯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置士兵于危险之中”，在士兵中被戏称为“屠夫”。
而对西尔斯基更为不利的是，莫斯科最高统帅部至少在今年5月份就知道乌军准备“开辟另一条战线”。8月2日，乌克兰高级将领安德烈·纳托夫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指出，俄军5月份在哈尔科夫州北部发动新一轮攻势，就是因为意识到如果战线稳固，乌军可能会发动新的攻势。因此，俄军想“复杂化”乌军前线动员，不让其腾出兵力重新掌握主动权。
此外，塔斯社援引彭博社“接近克里姆林宫”消息人士的话称，俄罗斯情报部门在8月6日两周前就清楚地知道，乌克兰武装部队即将发动跨境袭击，而且这将是“战争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袭击”。不过，同一报道指出，俄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无视这一警告，并未向普京汇报。
格拉西莫夫失误的原因不得而知，但俄罗斯和西方分析人士都没有准确预测到西尔斯基准备调动的兵力规模。尽管库尔斯克攻势中出现了六七个旅级部队的规模，但多位消息人士透露，参与行动的乌克兰军队主要是以第82空中突击旅为核心的三个旅级战斗群。除了王牌第82旅外，参加攻势第一天的第61机械化旅并非传统主力，部分部队属于新组建的预备旅。在过去一周里，乌克兰军队向库尔斯克部署的兵力勉强超过1万人。
这或许是因为泽连斯基和美国政府限制了跨境行动的规模，但在俄罗斯难以获取乌克兰内部情报的背景下，不涉及主力前线作战部队的小规模动员或许让莫斯科措手不及。苏梅州靠近哈尔科夫州北部，双方正在激烈交战，这也掩盖了乌军的兵力动员和准备。
除了兵力部署“轻量化”，从开战到战斗开始，以往热衷于大规模作战的“屠夫”这次也向对手扔出了小型飞刀。8月初，乌军出动无人机对库尔斯克、别尔哥罗德、罗斯托夫三个俄边境州的军用机场和后勤设施进行了多轮突袭。各方消息显示，乌军单日向边境出动了约100架无人机。边境附近的俄机场、炼油厂、油库均受到影响，空军弹药库也遭遇袭击爆炸。
此外，今年春季以来，乌克兰不同旗帜下的小股部队多次越过边界袭击俄方村庄和城镇，常常深入数百米至数公里后立即返回。回想起来，这些行动不仅具有侦察意义，也让边境俄军“习以为常”，在疏散前线定居点村民后放松警惕。大规模地面行动展开后，小股部队继续配合行动，不仅在舆论场上扩大了乌军深入俄境内的范围，也影响了各方对乌军人数、规模、行踪等的判断。
战争研究所认为，由于乌军跨境行动规模有限，俄军或许不愿将乌克兰其他战线的兵力调往库尔斯克，因为这可能打乱原有的战线和进攻部署，甚至意味着乌军真的通过“飞刀”夺回战场主动权。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何俄军的反击行动略有迟缓。目前，库尔斯克战场上驻扎的俄军数量复杂——从边防军、预备役部队到车臣特种部队，但几乎没有在乌克兰境内作战的主力部队。据俄罗斯国防部称，截至8月13日，俄军在库尔斯克战场已击毙1600名乌克兰士兵。
西尔斯基的“飞刀”突袭未来还能复制吗？分析人士认为，在乌克兰前线，轻量反击是不可能的。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前总干事科尔图诺夫向《中国新闻周刊》指出，俄军之所以在近一年来基本掌握战场主动权，就是在2022年秋季乌军大反击后，加强了整个方面军的第二道防线。
2023年，乌军发动数次大规模反攻，但均以失败告终。就连基辅最高统帅部也指出，应学习俄军构筑双重防线的经验。今年初，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迈克尔·考夫曼在视察前线后指出，为最大限度地提高最终胜利几率，乌军应将重点放在前线的破坏力上，“重视火力而非机动性，通过造成比己方更大的人员和物资损失来降低敌方作战能力”。
显然，库尔斯克攻势与考夫曼的建议正好相反，这是一个优先考虑机动性而非火力的选择。乌克兰小部队之所以能够突破并绕过俄罗斯的防线，是因为他们瞄准的是俄罗斯本土，而俄罗斯本土的防御不如哈尔科夫、顿巴斯和赫尔松战线那么严密。换句话说，“飞刀”选项一直都在那里。真正的问题是：乌克兰这次为何敢对俄罗斯本土发动大规模攻击？
8月11日，俄罗斯库尔斯克，战火损毁的房屋和汽车。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泽连斯基的“筹码”
8月10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公开谈论袭击俄罗斯本土的原因和目标，他表示，乌克兰每天都在库尔斯克州遭受俄军的攻击，因此“此次行动完全是为了乌克兰的安全，为了将边境从俄军手中解放出来”。
同时，泽连斯基还谈到了此次进攻的政治意义，他回忆起24年前俄海军“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发生的灾难性事故，称其为普京统治的“开始”，而此次对库尔斯克州的进攻则象征着“结束”。
基辅统帅部决定进攻俄罗斯本土的原因有很多，包括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让俄罗斯民众更加切身感受到战争的冲击并提振乌克兰社会的士气，以及通过一场战斗让国际社会重新关注乌克兰问题。
库尔斯克州已有12万多名平民撤离，一名俄罗斯老人哭泣抱怨“防御不力”的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然而，一个并未受到广泛关注的数据是，随着俄军再次加大对乌克兰基础设施的空袭力度，乌克兰平民伤亡人数自今年3月以来持续增加。
对泽连斯基来说，更严峻的挑战是国际社会的“乌克兰疲劳”。科尔图诺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各方不可能长期关注同一场危机。对乌克兰能以某种方式战胜俄罗斯、战争不会持续太久的预期，是向乌克兰提供实际支持的动机之一。如果战争变成长期冲突、消耗战，越来越多的国家会说我们支持乌克兰，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解决“乌克兰疲劳”的窗口期是在今年11月之前，这也是泽连斯基计划举行新一轮和平峰会的时间。乌克兰及其支持者不想冒险让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库尔斯克的战斗并没有影响到这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8月12日，他再次将俄乌冲突归咎于拜登，并表示“我和普京相处得很好，他尊重我”。
“特朗普不希望乌克兰失败，那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但他想自己达成协议，因此他会真正对乌克兰施加压力。”英国下议院前外交政策顾问尼布赖特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出于这个原因，未来几个月欧洲国家和乌克兰的选择是“支持拜登（哈里斯），同时为特朗普可能上台做准备”。
尼布莱特解释称，这意味着欧洲将对乌克兰承担尽可能多的军事援助，“这既是对拜登政府的支持，也是告诉特朗普，美国不需要为支持乌克兰付出更多。”同样，对泽连斯基政府而言，这一策略意味着通过主动出击告诉共和党人，乌克兰仍然有能力打破僵局，甚至“咬一口”俄罗斯。
基辅最高统帅部为此准备了多项行动。8月初，乌克兰军事情报局局长布达诺夫透露，乌克兰特工正在制定一项“复杂解决方案”，以在未来几个月内更彻底地摧毁横跨克里米亚海峡的刻赤大桥。从时间上看，乌克兰特工和海军无人机分别于2022年10月和2023年7月两次严重破坏了这座大桥，这两次行动都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
然而短暂的进攻无法改变整体僵持和消耗战的大趋势。《纽约时报》援引乌克兰军方消息人士称，即便从短期来看，突袭库尔斯克也未能缓解俄军在东线和南线的持续压力，这也意味着乌军很难实现夺回主动权的目标。那么，下一步乌军将何去何从呢？
《基辅独立报》援引军方消息人士称，西尔斯基的真实目标很可能是长期守住一小块俄罗斯领土。这也是泽连斯基“为特朗普做准备”的一部分。乌克兰驻土耳其大使博德纳尔日前指出，如果双方真的在目前的实控线谈判停火，那么乌克兰约25%的领土将处于俄罗斯控制之下，俄军将有空间随时继续进攻乌克兰内部。
据美媒报道，特朗普私下建议，以“割让”克里米亚、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给俄罗斯的方式结束乌克兰战争。如何让俄罗斯“心甘情愿”地撤出赫尔松、扎波罗热等地区？库尔斯克州的一小块地，可能面积上并不相等，但对于强调维护领土完整的普京来说，可能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库尔斯克战役如何发展，俄军的底线是将乌军赶出边境；而保持对至少一小块俄罗斯领土的占领则是乌军的底线。《基辅独立报》指出，在乌克兰国内，对俄罗斯本土进行小规模突袭遭到批评，因为这将消耗宝贵的老兵和先进装备。西尔斯基需要证明，他的新战术尝试能给基辅带来足够的政治价值。
记者：曹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