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是一块沃土稻米之乡，是我心灵的依附之地。此湖荷花繁多，盛开时，香气能闻数十里，曾被诗人、文人所赞颂。屈原采莲做衣裳，周敦颐的《莲爱论》每每吟诵，洞庭荷花的景象总是浮现在眼前。然而，对于《莲爱论》，我年少时曾有不同见解，却被权威思想所吓倒，看不出端倪。长大后固执己见，才知道周氏之说并不知莲花生长的根本。云梦湖底满是淤泥，是渗水之地，万物依靠它休养生息，在希腊神话中被尊为大地母亲。吸食母亲的乳汁，长大后反咬一口，诬告它是烂泥债，忘恩负义。如果莲花有嘴，它会哭喊着说它被欺骗了，吃了七八百年的魔药。这样的君子有什么光荣？人民、土地、祖国、家乡是世界伟大的母亲。那些一旦功成名就不认父母的人，就是周文王所说的君子。世界上有这样的君子。沉迷于此的人应该远离。
《香河在水》手稿
1987年6月，64岁的黄永玉先生乘绿皮火车回到家乡湖南凤凰。在火车上，他一口气写出了一篇散文作品《香河在水》。这篇文章写在湖南怀化铁路分局的稿纸背面。有趣的是，或许是因为“周”和“朱”两个字在湖南方言中的发音相似，他在文中把“周敦颐”和“周谋”分别误写成了“朱敦颐”和“朱谋”。
这篇300多字的短小散文作品，应是黄永玉对荷花、莲池、淤泥和故乡看法的最早系统的文学表达。
回乡后，永裕先生以本文意象为题材，创作了大幅彩墨画《湘荷水中图》。
这次回乡，黄永玉给在北京的我写信，希望我能到湘西去看看，并随信寄来了这篇文章。
1989年春，我随永玉先生回到湖南，得以一睹这幅同名画作的原貌。
黄永玉，一个生长在湘西山水间的儿女，自幼喜爱在荷塘里游泳嬉戏。他喜欢观察、思考，常常有异于常人的独特视角和见解。这些对荷塘、莲花与淤泥关系的洞见，在之后数十年的艺术作品、文学作品、谈话中时有表达。
今年8月12日是黄永玉先生诞辰100周年。三十多年后重读这篇文章，回顾黄先生近百年的人生历程，再看他一生所画的各式荷花，我终于明白，荷塘、荷花、荷叶、泥土、水、土地、故乡这些符号在他一生中所形成的相互联系，是他艺术生命中一个非凡的价值体系。
“我是为了太阳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谈及人生时，他常常喜欢引用这首诗。
王先生已逝世，作为一位始终向阳的“湘西乡人”，他的艺术将永垂不朽。
李晖/文
光明日报（2024年8月16日第15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