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繁忙的道路上，一名穿着骑行服的骑行者突然摔倒，停在了后面一辆正常机动车前，距离车头只有两米左右。一瞬间，后面的车紧急左转，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这是一位车主发的自行车记录仪的真实照片。
近日，河北发生的一起惨剧，再次让“骑行团”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一名河北少年在骑行团骑行时，不慎摔倒在对面车道，与迎面驶来的机动车相撞。惨剧发生在一瞬间。
悲剧的背后，是城市中骑行运动的日益普及，以及由此引发的安全争议。此前，一些骑行团体因占用机动车道、肆意违反交通规则、危险竞速等问题，被称为“暴力骑行团体”。
新京报记者采访了多地骑行团体的组织者，有骑行者认为，随着骑行文化在国内兴起，参与其中的人越来越多，这是好事，但也存在一些违规行为。“摔过几次之后，自然就会学会尊重速度和规则。”
“暴力骑行”行为背后，是法律盲区和监管缺失。《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明确规定，非机动车在道路上行驶，必须遵守交通规则，不得从事危害交通安全的行为。但骑行团体的组织者和参与者的法律责任界定模糊，导致违法成本低，难以形成有效震慑。这也是法律亟待填补的空白。
悲剧发生后
在圈内人看来，这名12岁男孩的父亲是当地骑行圈的“网红”，喜欢在短视频平台分享自己和孩子骑行的视频。视频中，男孩总是穿着专业的骑行服，弯着腰，目光向前看。
据邻居介绍，男孩去年开始骑自行车，已经有了一些骑行经验，“平时孩子都是跟着爸爸骑，爸爸可能想让孩子锻炼身体，同时减肥。”
父子俩喜欢早上骑车，这也是大多数骑行爱好者的习惯。有邻居曾看到父子俩在凌晨4点左右推着自行车出门。一位曾与父子俩一起骑车的当地骑行爱好者告诉新京报记者，“骑行团一般在早上5、6点左右出发，没有固定时间。”事故发生在早上6点左右
据媒体报道，骑行队伍的速度一度达到37英里/小时（37公里/小时）。正在备战比赛的业余自行车运动员孙晓（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37英里/小时不是一般的速度，“这个速度就算对成年人来说也是很快的了。”大部分自行车爱好者的平均速度在30英里/小时左右，只有在下坡的时候才会偶尔超过35英里/小时。
孙晓表示，专业公路骑行和日常骑行有很大不同，达到37英里每小时的平均时速并不是简单地用力蹬踏那么简单。“因为专业公路车重量极轻，有的重量不到20磅，所以一旦路上有小坑洼、路面有小石头，甚至刮起一阵侧风，都很容易引发翻车事故。要达到37英里每小时的平均时速，其实很考验骑行者的操控技巧。要有足够的体力抵抗风阻，有足够的力量抵抗身体轻微的不平衡，有足够的经验控制呼吸频率，还要有极好的心理素质保持镇定。”
一段骑行视频中，男孩或许察觉到了危险，向前面领先的骑行者大喊：“减速！”但这并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8月11日凌晨6点12分左右，悲剧在一瞬间发生。最终，男孩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
新京报记者了解到，事发路段是当地骑行爱好者的热门打卡点。一位常年在事发路段骑行的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每天傍晚和清晨，河岸边总有人骑自行车，汽车、电动自行车也时不时经过。不过，当地村民和南后台村委会成员告诉记者，这是一条还未验收正式通车的道路。此外，8月15日，正在事发路段施工的道路养护工人也表示，这是一条还未验收的道路。
事发路段为双向双车道公路，8月15日当天仍有车辆通行。新京报记者 隋昆 摄
“近年来骑行团体安全事故太多了”
中国警务网发布的视频显示，苏州市一条高速公路上，上千名自行车骑行者“自发组织自行车赛”，鲁莽驾驶造成交通混乱。据了解，当天，涉事自行车骑行者共造成十余起交通事故。当地交警表示：“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大的自行车赛。”
最终，这群违反道路规定的骑车人被交通管理部门驱散。
来自山东的骑行团组织者蔡飞（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这几年骑行团的安全事故太多了。”
“去年，我亲眼看到一个骑行者摔倒，还连累了身后的四辆公路车。”蔡飞说，作为赛事组织者，蔡飞已经很多天没有组织自行车赛事了。蔡飞认为，有些骑行者骑得太快了。
这并非孤例，新京报记者此前曾在北京某城市道路的山路上，看到一名骑行者以40码时速“狂奔”，这样的速度让骑行者可以和一些过往车辆并驾齐驱。视频中，记者感叹：“如果前方有违停车辆，或者对面有违章行驶的车辆，骑行者就很危险了。”
北京骑行团团长沈楠（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骑行团里不仅车速太快，有的骑行者还乱骑。
“每次出行前我们都会发群里的安全提醒，但一旦上路，特别是回程的路上，总会有车友们比速度，最后就变成了互相较劲。”沈楠说，比赛中，有的车手的平地速度甚至可以超过40码，一旦摔下车就会受重伤。
沈楠所在车队的一名队员曾在一次比赛中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骨折住院。“发生安全事故后，车队对速度赛做了严格规定。现在我们会安排一辆自行车领骑，其他车手不能超过领先者。”
对于车队中时不时出现的竞速现象，蔡飞也颇感苦恼。“热爱骑行的人，一般都具有竞争意识，竞速是这种意识的产物。但不考虑路况、车况、队友情况而盲目竞速，本质上只是一些人为了追求刺激而做出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并不代表体育精神。”
此外，不少骑行团还存在路线规划不专业的问题。一位来自江苏的资深骑行爱好者告诉新京报记者，骑行团有时会选择一些风景优美的路段，但这些路段往往在农村、野外等地方，没有专用的非机动车道，路况复杂。
新京报记者发现，类似的骑行群体中还存在着并排骑行、长时间占用机动车道、随意闯红灯等不少安全隐患。
不建议未成年人参加职业自行车运动
悲剧发生后，未成年人骑自行车的安全问题再度受到关注。
孙晓从2015年开始骑行。那时候，国内喜欢骑行的人并不多，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公路车是什么。同年，彭于晏主演的电影《破风》上映，骑行被带上大荧幕，迎来了中国骑行运动的一个小高潮。
孙晓从2016年上半年开始逐渐加入骑行团体。他回忆说，自己开始骑行以来，只见过少数未成年人参与职业骑行。
“其实车队里有未成年人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孙晓说，由于身体发育还不完善，未成年人骑行节奏与成年人不一样，有时整个车队都要照顾一个未成年人，这会分散骑行者的注意力。
一些专业自行车团体在举办赛事时，会专门提醒参赛者“不建议未成年人参加”。
事发路段有路牌标示限速15公里。新京报记者隋昆摄
山东某骑行团团长告诉新京报记者，自己听说过一起未成年人车祸。事故原因是团里一名未成年骑行者太过激动，经过村道时未减速，与从巷子里出来的一辆三轮车相撞。后面的队伍因为来不及躲闪，被绊倒。“伤势最严重的人肩胛骨骨折，休息了好几个月。”
上述骑行团长认为，不建议未成年人组队骑行不仅出于技术原因，更出于心理原因。“青少年心智尚未成熟，容易不知所措，肾上腺素激增的速度比车速还快，一旦失控，很容易引发事故。”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暑假也是未成年人骑自行车的高发期。公安部道路交通安全研究中心宣传教育研究部助理研究员李军在接受央视采访时也表示，未成年人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比较强，有追求速度的倾向，“他们可能有比较强的竞争心理，想要追求速度和刺激，这就有可能引发飙车、‘炸街’等现象。”
安全意识需提高
2023年是国内自行车运动蓬勃发展的一年，孙晓注意到，从今年开始，自行车骑行群体的数量明显增加。
孙晓参加过专业的骑行队伍，也参加过不太专业的骑行队伍，对比起来，他认为最大的区别就是安全意识。
“职业骑行队会特别注意车速和交通规则，如果看到骑行者比赛太过兴奋，就会提醒他们减速。在路线选择上，职业骑行队会尽量选择有非机动车道的路线，如果看到有人在机动车道上骑行，也会及时提醒。担任领队的骑手也会根据前方路况做出手势，控制车队整体速度。”孙晓说，相反，越不专业的骑行队，越不遵守交通规则。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机动车主对骑行群体占用机动车道的投诉不断，有人认为，如今的骑行群体与多年前占道的“暴力步行群体”无异，骑行群体也因此成了很多人口中的“暴力骑行群体”。
8月15日，南后村自行车租赁站未运营。新京报记者隋昆摄
除占用机动车道外，自行车骑行群体还经常在道路上竞速、随意变道、随意闯红灯。
7月25日，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发布消息称，交通管理部门将对在城市道路“竞速”即赛车的骑行者进行查处，并对相关违法行为进行处罚。
北京交管部门通报，市民对部分骑行者追尾、竞速、随意变道、闯红灯等违法行为反应强烈。目前，不少自行车爱好者已将骑行作为日常锻炼方式，但部分个人盲目追求骑行竞技性，将市民通勤道路当成体育竞赛的“竞技场”，竞速竞速，不仅扰乱了正常交通秩序，也给其他交通参与者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
在孙晓看来，随着近年来骑行文化在国内的兴起，越来越多的人参与骑行，这是好事。然而，参与人数激增的另一面，是骑行者整体素质的下降。“其实，不遵守交通规则的骑行群体，大部分都是新手。新手往往追求高速骑行时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摔过几次跤，自然就会学会尊重速度、尊重规则。”
《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明确规定非机动车在道路上行驶，必须遵守交通规则，不得实施危害交通安全的行为。但自行车骑行团体组织者和参与者的法律责任界定模糊，导致违法成本低，难以形成有效威慑。这不仅关系到自行车骑行者自身的安全，也关系到行人和其他车辆的安全，是亟待填补的法律空白。
广东法治盛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陈亮律师表示，我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目前仅对电动自行车最高时速限制为15公里，对人力自行车的限速尚未有明确规定。至于骑行团体的组织者，如果骑行团体发生事故，组织者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承担民事责任，比如有证据证明骑行过程中存在逆行、超速等明显过错。但无论如何，组织者不会承担刑事责任。
此外，在我国，机动车与非机动车之间发生交通事故的责任比例往往会有一定程度的降低。“如果一起交通事故的责任比例是30%到70%，但非机动车负主要责任，机动车负次要责任，那么最终的责任比例可能就是40%到60%”，北京正信律师事务所律师韩朗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山东一位交通法专家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无论是公共交通规划的变化，还是相关法律的完善，都存在一定的滞后性，“都是连锁反应，确保变化不是偶然的、小众的普遍需要后，才会启动相关程序，而这往往需要一个过程。”
新京报记者 隋昆
编辑胡杰 校对刘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