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教育一直是法国中学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教科书作为中学历史课程的载体，在传承集体记忆、建构民族认同、让学生内化共和价值观、塑造学生历史观等方面无疑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也经历了一些发展和演变。
考察法国近代中学历史教科书的编撰，不能忽视埃内斯特·拉维斯、阿尔伯特·马莱、朱尔斯·伊萨克等人的贡献。拉维斯生于1842年，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曾担任拿破仑三世儿子的教师。第二帝国瓦解后，拉维斯赴德国研究中世纪史并完成博士论文。1888年至1919年，他担任巴黎大学教授，主攻中小学历史教育，撰写了多部历史教科书，被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誉为“国民教师”。拉维斯编写的历史教科书以民族国家为叙事框架，讲述法国人民对自身历史的认识，强调法国的历史辉煌与民族精神。其叙事清晰、逻辑严谨、语言通俗易懂，深受学生喜爱，成为法国历史教科书中的经典。
1902年，法国修订学校课程，拉维斯推荐两位中学历史教师阿尔伯特·马雷和朱尔斯·伊萨克编写新版历史教科书。“马雷—伊萨克版”教科书以历史时间为准，分为《西方与希腊》、《罗马》、《中世纪》、《古典时代》、《革命》、《现代世界的诞生》六卷，供初中至高中学生阅读。教科书以政治史为主线，线性叙述和解释历史事件，强调法国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和重大事件的作用，注重培养学生的公民意识，加强对国家历史和民族认同的认识。
《马莱—伊萨克》教科书出版于20世纪初，一直畅销到20世纪60年代，铸就了几代法国人的民族情感、历史眼光和世界观。但随着社会和教育环境的变化，这版教科书的局限性也逐渐暴露出来。批评者认为，其内容过于复杂，不利于学生学习消化；过分强调政治史，忽视社会经济内容；教科书厚达数百页，使历史教学大多采用教师讲课的方式，学生的参与度不高。
鉴于此，法国中学历史教科书在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间经历了重大的变革与转型：在形式上，历史教科书的版式与设计由厚重的书本向轻便版转变，如高中一年级历史教科书的平均页数由约470页变为340页，长篇文字改为一个单元一页的跨页模式，一页内不仅有文字，还有彩图、地图、图表、参考资料等要素；在内容上，增加了社会史、经济史、文化史等方面的内容，同时吸收了历史研究的前沿动态，如引入年鉴学派的观点，开始关注历史的“时期性”和“结构性”。在教学方式与指导思想上，通过设置问题、提供多种历史材料、组织小组讨论等方式，教会学生如何分析历史材料、如何解读历史、如何撰写历史等，注重培养学生的历史思维能力和批判性思维能力。同时，国家开始提倡历史教育应该服务于更宏观的学生综合能力目标，而不仅仅是单一的学科目标。因此，中学历史教育除了让学生掌握基本的历史事实外，还专门设立了“道德与公民教育”内容的模块。涉及公民教育的各个方面，如权利与义务、人民与社会、共和价值观、政治与社会生活、安全与和平、国际关系等，旨在让学生在学习历史知识的同时，逐渐接受共和国的价值观。
当今法国中学历史教材采用“国家大纲、出版商编写”的模式。自2013年起，课程大纲高级别委员会负责制定中学教学大纲。大纲经教育部批准后，各出版商组织编委会，根据大纲编写教材。一般来说，出版商会邀请一线教师、学科专家、督导人员等，本着团队合作、能力互补的原则，共同编写教材。编写完成后，出版商会组织专家评审，并完成后续的修订工作。之后，各出版商印制新书目录和样书，邮寄给中学教师讨论选用。一线教师在收到多家出版商的教材样书后，会在教学委员会讨论教材选用问题，最终经校董会批准后确定学校使用的教材。
与此同时，法国中学历史教学的思路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历史教学从叙事性转向问题导向：初中历史教学虽然仍以时间为主，但从高中开始，每年的课程大纲都围绕着几个重大问题展开；高中课程的重点则集中在近现代史上。例如，高二、高三的历史课程几乎只关注近现代史中的主题，对古代史的内容涉及较少。法国高中历史教育以“现在”为基准，希望通过让学生了解过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更好地理解由过去塑造的当下世界。
因此，中学特别是高中的历史教学非常重视国际视野：不仅关注世界各大国的近现代史，还将法国本身的历史放在国际关系的大背景下考察。同时，历史教科书增加了当代史（从20世纪下半叶至今）的篇幅，尤其是冷战、殖民地独立、欧洲一体化、中国近几十年的发展等当代史中的重大问题。例如，2009年，法国高中毕业生历史课程的主旨是“1945年以来的世界（主要是二战后和冷战背景下的东方）、欧洲、法国”，但三个区域之间的关系和互动却很少被提及。 2019年历史课程大纲对此作出重大调整，课程主旨演变为“1930年以来的大国关系与政治模式对立”，在国际背景下考察各大国，强调“众多参与者”如何塑造国际格局。此外，课程大纲还增加了两个新主题：“1970年代至1991年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挑战”和“1990年代以来的世界、欧洲与法国：合作与冲突”，旨在增进对当今世界的理解。
再比如，中国历史在法国高中历史教材中也进行了调整。法国高中历史教材的教学重点转移到1949年以后的中国，尤其关注中国如何从战后经济落后的国家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国际影响力的扩大、中国对非政策等与现实紧密相关的问题。这说明法国高中历史教材根据当前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状和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进行了调整，让学生了解当下中国与世界的联系。
法国中学历史教科书百年的演变，其实体现了中学历史教育意义和目标的变化。从单纯的知识传授、民族认同的塑造，到强调传递共和价值观、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再到让学生通过历史“理解”当下的世界，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贡献。进一步说，法国中学历史教育的目标已经演变为培养学生的公民意识和社会责任感，鼓励他们积极参与社会事务。因此，法国中学历史教科书的变化不仅是教学内容的更新，更是法国历史教育理念的转变和适应时代发展的结果。
光明日报（2024年8月26日第1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