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是故乡的灵魂,一句话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根基有多深;方言也是一种血脉,不管走多远,血脉里流淌的依然是那份热情;方言也是一种骨头,连接着这片土地的气息;方言也是一种思乡之情,萦绕在你的心头,紧蹙在你的眉头。
奶奶小的时候,父亲带着兄弟姐妹去山西避饥荒。眼看着父亲扛着担子拉着十岁的妹妹走得越来越远,奶奶在后面喊:“你一定要回来——”多年以后,妹妹回来时,讲的是纯正的山西话。奶奶泪流满面:“你怎么就成了‘老头子’了?”奶奶认为,失去了方言,你就真的成了外地人了。
奶奶的父亲能凭借家乡话在山西立足,靠的就是家乡话。刚到山西临汾,他带着孩子没地方住,就到火车站问工作信息。正绝望的时候,一个说着家乡话的哥哥问他是不是河北人。听到乡音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奶奶的父亲握着哥哥的手,流下了眼泪。在哥哥的帮助下,他被安排到矿上工作,安顿下来。
我也曾有过在异乡见老友的怦然心动。年少孤单时,我非常想家,便跑到火车站,听着各种方言交织,感觉在异乡的不只我一个人。偶尔听到几句家乡话,我便会兴奋地跟着他们走很远。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几个人正在说话,从说话的声音听来,他们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超过十里地。我差点就张嘴叫他们老乡,但身为女孩子,我又矜持,怕被人笑话。最后,我目送他们下车,走开,后悔得想哭。
我从来不敢因为离开家乡就放弃自己的方言。妈妈告诉我,她有个同事在外打工,有一次他回家探亲,一进门就被姑姑姐姐们围住,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动声色,等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走到眼巴巴看着他的父亲面前,清了清嗓子,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爸,我昨晚回来了。”他看见父亲的眼神由欣喜变成惊讶,再变成愤怒。父亲脱下布鞋,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骂道:“你坐碗了,你坐锅了!你这小兔子,两天不说话就没了!”他吓得赶紧逃走了。
这个故事流传很广,版本也大同小异,母亲用最简单的方式提醒我要牢记家乡话,不要忘记本分。
一次聚会上,一位朋友谈起方言,笑着说他们的语言最接近普通话,而当地人则有一股“土”味。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大家都一笑置之,但有一个人却执意要告诉我“土”味到底是什么。一番争论后,我们闷闷不乐地分开,并发誓以后再也不来往。不必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这个人就是我,不必惊讶我竟然是认真的。方言一直是我的骄傲,怎么能允许别人亵渎呢?
其实每个方言里都有普通话无法表达的东西,只有把这些东西用方言表达出来,才能把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不同的声调,不同的声调,不同的起伏,尾音的升降,都能让人感受到不同的心情。
有外地姑娘嫁到我们家乡来,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她们早已说得一口流利的当地方言,但当地人还是能听出她们语调上的些许差别。这种差别来自她们自己的根源,是她们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印记。
方言是刻在我们身上的基因,深深扎根于我们一生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