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新旧思想的兴衰更替中,北大汇聚了全国大部分具有影响力的知识精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旧北大的入学考试往往由一流学者制定,将中等教育与高等教育联系起来。北大的教育,对年轻人知识水平的要求,以及灌输给他们的思想观念,无疑是引领潮流的。
《为国选拔人才:旧北京大学入学考试试题(1917-1948)》将1917年至1948年北京大学本科、预科、文科、理科、法科等学科的入学考试试题,按时间顺序系统整理。该书主编、北京大学副校长任毓忠说:“整理、重读这些试题,也是为了督促我们牢记为国家选拔人才、培养人才的初衷,更好地看待我们今天的教育。”
命运不朽
2001年,我读大学三年级时,四川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杨天鸿让我到北大图书馆复印《米勒评论》和《北大学报》上关于“民意调查”的史料。《北大日报》的“北大年鉴”栏目中有“新生入学考试试题”,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找到了1918年至1926年北大的考试试题,考试科目有中国文学、中国历史、地理,也有逻辑学、西方历史、英语、德语、法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题目简单,涉及面广,考查深度。可想而知,出题者想选什么样的年轻人,考生又有什么样的才华和学识呢?
我和所有当代大学生一样,对“考试”很敏感。那时,我已经知道老清华最著名的考题是陈寅恪1932年写的“对联”和作文题目《梦回清华园》。老北大的考题也鲜活,值得挖掘。当时的图书出版市场,“老照片”和“老课本”颇为流行,我想编一本小书,就联系了学历史的朋友龙伟、王洪亮等人一起编撰。一些出版社也表示有兴趣,但实在没有时间、精力和能力做更全面的收集、编撰,也没有想过如何呈现,所以一些初步成果就一直保留在手边。
2020年,我到北大党委宣传部工作,希望办好一份校报。北大学报的前身——北大日报,创刊于1917年,胡适是主要发起人之一,青年毛泽东、“南陈北李”等当时最具代表性的中国知识分子都在这份报纸上发表文章。一百年来,北大的校报历史几乎没有间断,成为重要的文化记忆和北大历史的一部分。于是,我又拾起了这个想法——从整理老北大考题入手,系统整理百年校报,试图给百年老报赋予新的活力。
经过多次讨论,我和校报编辑部的同事们开始了一项比较长的工作,从2020年底开始,到2024年初完成稿件,并在谭旭峰老师的帮助下顺利出版。
好玩又有趣的“讨论区”
上面提到,书中部分试题来自北大日报,但并非全部刊登在日报上,更多材料来自北大档案馆、国家图书馆等。北大历史系王齐胜教授知道我们,选定这个题目后,提供了很多线索,初稿只有316道试题,最终定稿增加到377道。
包括我在内的参与编辑这本书的同志们,对北大史都有一定的了解,但都没有受过专业的历史训练,这些问题涉及的知识面太广,很难理清,好在几位校报编辑都有着长期丰富的文本校对经验,无论是繁体字和简体字的转换、现代古名词的区别、全角半角标点符号,还是试题的层级编号,他们都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经过多轮校对,原始来源不同、体裁多样的材料才被整理成整齐划一的样子。
编辑不止是校对。这期间,我们意识到民国时期的书刊业发达,但质量却不尽如人意,各种印刷错误层出不穷,“一事一议”的复杂程度远超我们最初的想象。对于史料,“保存真实”是首要原则,必须保留当时的写作风格和认知水平,并充分呈现。但为了给今天的读者一个更好的版本,必须纠正大量的错误。我们不能只说“忠于原著”。这个过程细致辛苦,也充满乐趣。比如1928年预备考试的外国史题目,就取自当时出版的《全国专科考试新指南》,其中有一道题目要求你简单讨论一下历史人物的事迹。其中有一个人名,原书上印的是“申列克尔”。编辑校对时,我们查阅了中外百科网站,没有找到“申列克尔”。我们猜测是印刷错误,极有可能是古希腊政治家伯里克利。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中文和英文都印错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申列克尔”和“伯里克利”的英文发音和汉字差别很大。我们请教了多位教授,他们都说没听说过“申列克尔”,就断定是印刷错误。后来我突然想到,繁体字“瀋”和“滨”字形相似,所以“滨列克尔”和“弗利克尔”可以对应。
民国时期使用的科学术语主要来源于英语、日语等不同语言,翻译标准与今天有很大不同,我们在编撰时常常需要考虑学科的历史。比如,1928年的数学考试中有一道题,原来写成“圆的极点”,“圆连”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猜测这里的“连”是指“谁手捧彩带在空中飞舞”中的彩带。有的同志认为这是“圆锥截面”的形象说法。但追溯到1928年,汉语中圆锥截面的习惯叫法是什么呢?我们问了向来喜欢研究各种“杂七杂八”知识的数学家刘毅,他说“圆锥截面”在晚清很常见。作为圆锥截面的译名,清代数学家李善兰就是这样使用的。 “椭圆”、“双曲线”、“抛物线”等概念早已清晰而常见,唯独“圆练”从未见过,这也激发了他的研究兴趣。他查阅《数学名词汇编》,发现“圆练”是圆的译名,考查圆的极点和极线。综合分析后,认为此处的“圆练”误译为“圆线”,并在书中作出更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本旧试卷集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能算是对史料的初步整理。但要做出一本相对高质量的书,确实需要“百科全书式的校对”。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英语、法语、德语、日语等题目,都是编者所不熟悉或不熟悉的。幸好北大学科门类齐全,人才济济,所以我们请了不少专家教授或学生助理帮忙审题。书稿修改了十几版,评论区里交流不断,成了纯粹享受求知兴趣的“讨论区”。
除了这些百年前的考题,我们还想让读者更直观地了解当时大学是如何招生、学生是如何学习的。在北大档案馆的支持下,本书收录了许多高清档案图片。如北大1920年的招生通知,李四光、袁家华、钟作友等教授出题手稿和学生手写答案,各学科新生的课程表,以及1948年各地报名人数、考场人数、新生录取统计的手绘扇形图等。这些珍贵的资料值得一提,档案馆基本都是首次公开发表。本书附录由谭旭峰先生整理,收录了胡适、朱海涛等人关于北大考试和北大风貌的文章,也能帮助读者了解当时北大校园里的学习和生活状况。 。
教育与时代的互动
这本书的书名相当宏大——《为国选秀》,书中的内容其实也支撑了如此宏大的胸怀。高考当然与过去的科举大不相同,但在新学制取代旧学制的历史进程中,大学考试的题目和选拔的学生类型,对国家和社会的意义丝毫不亚于科举。从科举到高考的过渡,其实是对中国几千年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本书所收录的试题,饱含着当时知识分子浓浓的爱国情怀。例如,1924年预备国文考试第一题是“‘学习国粹’与‘保存国粹’是一回事吗?请把你所观察到的写下来。”又如1925年历史题“试论俄国农业经济与其政治革命的关系。”这些问题“蕴含着丰富的信息,不但有助于我们了解学术与思想,也从特殊的角度,揭示了教育如何与时代互动。”相信读者透过本书,会对那个时代的思想状况有一些直接的感受。
对于文科考试题目的一些思考,已收录在本书后记中,这里就不再赘述了。不过,来自西方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科学”题目,其实也值得关注和认真研究。生命科学学院的王世强教授对此很感兴趣,专门写了一篇推荐信。从这些考题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现代学科体系下,各个学科的“基础知识”是如何逐渐形成的。这是学科发展史的一部分,也是“知识体系”建设的一部分。
蔡元培先生说:“教育是培养人格的事业,如果只灌输知识、锻炼技能,而不以理想浸润其中,那就是机械的教育,不宜于人。”考试题目也督促我们不要忘记为国家选拔、培养人才的初衷,改革我们的考试,完善我们的教育。因此,在编者后记中,我也写道:“如果这本书能被今天的大学、中学所用,如果教育工作者看到这可以使一些考试更加生动,能以考试为指挥棒,鼓励学生多读好书,多思考关乎世界、关乎人心的问题,那么我们的努力也是有益的,值得的。”
为国选秀:旧北京大学入学考试试题(1917-1948)
主编 任毓忠
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编辑
上海人民出版社
(题图为1917年6月北京大学中国哲学系第一张毕业照。)